玄月镜澈

第三章

 

已至六月，这洛道的天真是说变就变。

宋洵刚刚收回正在晾晒的药材，这雷声阵阵，雨便落了下来。

调了香炉放在案前，沉香缭绕，去了些许暑气。随即提笔开始写药方。

他是被师父派来洛道的，同行的还有他的一些师弟妹。

洛道这里不知为何突然爆发了瘟疫，得了瘟疫的村民有些已经死亡，也有些化作了毒人，一时间洛道这里竟几乎人烟荒绝。他们来这里，是为了寻找原因和解决的办法的。

注意到洛道这里不正常的不止万花，其他门派也或多或少的派了一些弟子前来探查。其中便有纯阳。

想到了纯阳，不由笔下一顿，随即无声一笑，寂寥随着沉香缭绕开来。

上一次他趁着萧翊去早课匆忙离开纯阳，冒着连绵雪意下了华山，此后不见已有……两年。

算了，上次不告而别也许那人也并未放于心上，自己寄出的东西也不知道那人收到没有，竟也没有一丝回应。这次若是遇见纯阳的弟子，定要问上一问。这样想着，便翻起了一边的医书，这医术是他的师父正在编纂的一部分，他花了些功夫才讨要过来。这样一看便入了神。

待回过神来沉香已经燃尽，雨还未曾停歇，水气蔓延开来。他坐起身子，松了松有些麻木的筋骨，便推开窗子望去。

就在这时，有人声从外面传来。

宋洵倚窗看了半晌，终于辨出这些从村口走来身披蓑衣的人正是纯阳宫的弟子。

他叹了口气，招来小弟子，吩咐他们煮些驱寒的药茶给他们送去，便关了窗继续埋头看书。

只是不一会儿便听到人声嘈杂，他皱了皱眉，正准备出门看看，这时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师弟紧张的声音：“宋师兄！有道长受伤了你快来看看！好像是被毒人伤的！”

宋洵内心顿是一跳，推卷起身，疾步开门出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位陌生的道长，焦急的向他一拱手：“打扰先生了，只是贫道的师弟受了伤，现在昏迷不醒，贫道担心……”

“他在哪快带我去！”宋洵打断道长的话，道长立即领了他去。

看到躺在床上的人，宋洵恍悟自己原先为何不安，但是现在的他来不及多想，趔趄了一步，随即便扑过去诊脉。

这是他生平第二次如此惊慌失措。

他闭了闭眼，沉了沉心，从药箱里掏出一粒药丸便塞进床上人的口中，转头对一边急的团团转的道长说：“道长请稍安勿躁，可否帮在下去弄点开水和烈酒进来？在下要为令师弟行针，请保持安静可以吗？”

那位道长一愣，随即红了脸，“那便麻烦先生了，贫道这就去！”立即拱手离开。

宋洵转身便取出袖中针包，扯开床上人的血迹斑斓的道袍，那如玉如雪般的肌肤上染了鲜血，让宋洵内心狠狠一颤。

百转千回，他总算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了。

随即眉眼一凛，看了看伤势，正在肩上，已经没有流血，但是伤口处莹莹绿光。手上银针毫不迟疑的落下，封住了血脉。

“……唔疼……”床上的人呓语道，宋洵心疼不已。低头吻他的额头，轻声道：“阿翊，忍一忍，我在这里。”

这时萧翊的师兄将需要的东西已经备好了，宋洵先用汗巾浸了热水，细心擦去伤口处的污血，又从药箱里取出一把细刀，取了灯烛仔细烤着，之后将烈酒浇在伤口上，刺得萧翊无意识的挣扎了起来。宋洵连忙压住了他，随即狠狠心，在伤口上划出了一个十字形的口子来，挤压伤口去除毒血，直到流出鲜血不再泛着绿光为止。

在伤口上撒上药粉以止血，又把了脉，药效竟然还没开始作用。看着萧翊无比苍白的脸，他一瞬间也开始慌乱。

踉踉跄跄的扑到一边的书柜，找出各种医书翻看。这时候宋洵才知晓自己的浅薄，如果不是他学艺不精，怎么会……如果是师父，师父他会怎么做？

宋洵回想起当初师父医治纯阳那位洛道长的情景，闭了闭眼。转头从药箱最深处取出一方精致的檀木盒，打开来，里面有一支笔，长二尺左右，香柏木所制，笔杆上镶了金玉，笔尖为赤兔的耳毛所制，华贵精美。

师父曾经说过，他打得底子比较迟，虽然因为天赋内力强劲，然而却难以收继，所以一般的笔他用不惯。但是祖父留给他的这支笔，若非特殊情况，他是绝不会动用的。

他走回床边，俯身将萧翊搂在怀中，紧紧抱着。萧翊的身子冰凉，宋洵吻了吻他的耳朵，轻声却坚定的说，“阿翊，有我在，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一夜风雨，到了早上才停歇。朝阳喷薄而出，温暖的光辉照拂下来，一时间让人恍惚已觉秋日。不过这只是一时，但到了中午，依然会是燥热难耐，一如两年前的夏日。

宋洵从梦中醒来，揉了揉自己已经有些僵硬的脖子和腿，随即慢慢从榻边站了起来。

昨日里为了医治萧翊，他耗费无数，在最后一丝内力用尽之前终于将萧翊的病情稳住。诊了床上人的脉后就两眼一黑，趴在榻边就睡着了。

矮下身子又把了下脉，已经平稳起来，他终是放下了心。

“真是……谢天谢地，”宋洵疲惫一笑，低头吻了萧翊的唇，“你欠我的，阿翊。”

 

宋洵回了自己的屋子，将跟在他后面不停感谢他的萧翊的师兄劝了回去，让弟子准备了一桶热水让他沐浴一番。

躺在浴桶里，宋洵想到萧翊，不出他的意料的话，大约今日便可醒来，再过两日余毒除尽，便可康复。

而且经过这次，他大概明白萧翊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待他沐浴后整装出来，师弟便告知萧翊醒了。他欣慰一笑，只派了弟子送去药汤，却再未露面。

就这样过了两日，宋洵刚翻检完弟子们采来的草药，便听到有脚步声在门口踟蹰，又传来他的师弟的声音：“道长小心些，我师兄便在屋内看书，您请进吧。”

他起身便去开门。

今日午后洛道又落了雨，不过这次风雨短暂，待至了黄昏便已停歇。夏日雨后的空气里尽是清润的气息，让宋洵不由想到那拂过青葱树木的微风。就像面前的人一样，清澈，干净，与世无争。

说起来面前这个人的名字，正是“风”的意思呢。

“阿翊……”他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

那人循着声音转过正欲离去的身子，脸上却是写满了尴尬之色：“打扰到先生了，贫道……”

宋洵上前一步拉过他的手，将其拉至怀中。

如果两年前还有犹豫，如今他却是明白了。

既然都是欠我的，那我便亲自来拿走属于我的东西。

已经十七岁的少年，虽然仍存着一分稚嫩青涩，但是不同于两年前雪夜里的那个吻，天真如萧翊在今日也是知晓了这个拥抱的含义。只是内心的悸动也告诉了自己，自己究竟有多期待重逢之日。哪怕他看不见对方的样貌，但是他的声音，他身上经年不消的草药味，永远镌刻在内心深处。

他知道，这就是他的心。

 

待两人平复下心情，已是入了夜。

宋洵点了蜡烛放在案前，偏头望向一边坐着的有些局促不安的萧翊，开口问道，语气却有着淡淡地责备：“你怎么来洛道了？”

萧翊一怔，“我……我是为了找你。”

宋洵一听，却是笑了，忍不住凑近了又问：“找我作甚？这两年来我送去纯阳的东西你可都收到？”

听此，萧翊红了红脸，欲言又止，正想着怎么把话圆过去，却只感到鼻端那一缕药香，还有那抹轻轻柔柔拂过他眼角的温柔。

他听到宋洵在耳边说：“阿翊，你不该来的。”

正当萧翊开口想要问为何，却只感到唇上覆着什么东西，很温柔，辗转缠绵。

萧翊的脑子里突然就像什么炸开来了一样，就这样有些茫然的接受着宋洵的吻。

因为看不见，所以所有的感官都变得很敏感，尤其是刚刚大病了一场，浑身提不上几分力气。萧翊能清楚的听到宋洵的喘息声，能清楚的感觉到宋洵扶在他腰间的力度越来越大，而自己却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就这样软在宋洵的怀中。

宋洵望着萧翊绯红的脸，如此俊秀，原本清淩如玉如雪的人，就像那华山上的白鹤一般，此刻终于栖息在他的怀中。

这是他的道长。

“为何受了伤？”宋洵揭开萧翊的衣领，帮他检视伤口。伤口已经结了痂，过些时候脱落了便好，只是长肉的时候可能会有些痒，他得配些药膏给萧翊用用，而且千万不能落疤。

“雨太大了，有毒人袭击师兄，我一时冲动就……”萧翊红着脸，想将衣领拉上，却只感到宋洵握住他的手，将头凑了过来，吻在他的肩上。

他听到宋洵说，带着一些惶惑：“阿翊，以后，别再吓唬我了。”

萧翊抬手搂住了宋洵的脖子，眉眼一弯，笑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