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镜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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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洛/短篇】雪倦

雪倦

 

枫华谷的天犹寒。

大雪纷纷扬扬,早已淹没了零零星星的道路。曾经红叶遍了山峦,如火如荼,美不胜收。可如今却是飘起了大雪,枫叶凋零,一片肃杀萧条。裴元虽非第一次来,却也是第一次在此地逗留如此之久。

如今已是天宝十五年。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大唐王朝风雨倾颓。谁都未曾预料到,这样一个繁华盛世就这样突然颠覆,如此不堪一击。尽管之前众多预兆,但沉浸在浮华美景之中,谁又愿居安思危?安禄山起兵已经一年,战火不过刚刚蔓延,这个冬季注定难以安宁。

裴元脚步稳健,离开军营,独自踏上未知的道路。

他的师父、药王孙思邈在此危难之际派遣他与他的师弟阿麻吕二人出谷,凭这双杏林妙手济世苍生。如今家不家国不国,他们又怎可独居那一方世外桃源,不问世事,独善其身?

枫华谷,是战场。前几日一场鏖战,将士们都已十分疲倦,却依然坚守在阵地,哪怕血流成河,也誓要以自己血肉之躯挡住叛军前进的脚步。

而裴元,他是医者,长年居于安宁祥和的万花谷,虽也曾经历过颠沛流离,但是战场,却是从未亲身体验过。

裴元立在一处山崖上,下边便是军营,带着肃杀的血气。他心中热血翻腾。他模模糊糊开始回忆自己最初为何学医。如今这乱世,这些日子以来他所见所感,尽管明知生命脆弱,但是他依然在他的病人身上感受到了,生命的珍贵之处便在于韧性。

他踱步下山,来到山脚一个破落的村子。刚刚经历战火,这里哀鸿遍野。他的师弟师妹们正在忙碌,见他到来,都只来得及匆匆点头招呼一句“大师兄”便继续忙碌。

裴元叹了一口气。他号称“活人不医”,擅长疑难杂症,哪怕险如纯阳宫那位大弟子他也依然能够将他从黄泉路上扯回。但战场上多的不是疑难杂症,而是血淋淋的伤口,需要的,是大量的、普通的伤药。

裴元检视着师弟妹们的工作,看了几个重症病人,随即提了药篓药锄准备出门采药。如今战乱,粮草药材皆是必备,枫华谷天气忽然变得苦寒,后方供给已经渐渐跟不上了。

风雪漫天,裴元眯了眼,确实不习惯这样的气候。青岩万花四季晴芳,便是外界的数九寒天,谷中也最多不过零星雪点,如轻絮一般,不多久便是雨水淅沥,冲刷一片,连一丝雪踪也是无寻。

“青岩雪倦。”

他记得他的一位病人曾经发出这样的叹息。当时他正在整理那位病人的脉案,随意地听了,也随意地回道:“自是比不得华山因雪白头。道长这是思乡心切?”

那位病人眸中思虑重重,望着落星湖上弥漫如烟的雨丝,依然叹息:“确是。怎么都放心不下纯阳那里,亦不知师父他们……唉。”

当时他收拾了脉案开始整理药材,他并没有想那么多。纯阳如何关他何事,朝堂如何更是与他无关。他只愿专于医术,普救含灵之苦。他随口应道:“是啊,再急你也回不去。在纯阳那里,你早就死了。”

那位病人笑了笑,面带苦涩:“据裴先生所言,天下欲乱,纯阳身为国教,若是再不合心,怕终难逃倾颓之命。纯阳和刀宗,毕竟同根连理。我想师父他终究心系纯阳,只是少了一个契机。若是我能回转纯阳,大约……还有机会。”

裴元无意听他多言,提笔写了一剂方子,一气呵成。

“敢问裴先生,洛风何时可返纯阳?”

裴元推敲了一下方子,听到病人的问询,随口应道:“你是裴某的病人,自是要负责到底。不出意外,将这方子药喝个十来天就差不多了。”

那位叫洛风的病人喜不自禁,当即便是拱手一拜,慨然道:“如此,便多谢裴先生救命之恩。来日裴先生若有危难差遣,洛风绝无推迟。”

后来那位病人离开了万花,听说是回了纯阳,后来又远上昆仑。两处奔波倒也难为大病初愈的那人。如今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前些日子得了消息,长安已经沦陷。而纯阳宫受到了狼牙军的严密监控,幸而山石道人的威名仍在,身为大唐国教的纯阳宫暂得幸免。而万花早已封谷,免得狼牙军的骚扰。

至于担忧的人……他的外甥女谷之岚如今在长安,但愿莫要出事才好。阿麻吕那小子同他一起出谷,虽然平时性子跳脱但也识得大体,倒不必担忧。其余……其实他了无牵挂,珍惜的人都留在了万花谷,他很安心。

裴元蹲下身子用铲子取下岩石边的药草。此时突然有什么咕隆咕隆的从上边的悬崖上滚下来,裴元一惊,同时素笔一挥太阴指躲避开来,定睛一瞧便大呼不妙,立即上前想去接住。

只是裴元再快也是不及,此刻却听得一声寒剑出鞘的清鸣,一道剑影一袭白衣凭风拔地而起越过他身侧,轻巧的上前接过那个身影。

纯阳宫的?裴元没有瞧错,刚刚确实是纯阳的独门轻功梯云纵。

待得那位道长救了人来,他立即上前。

只见道长怀中是一个女孩,此刻已经冻得面色苍白。此地离营地较远,若是带回去救治已是来不及了。裴元顾不得其他,立即脱了外袍放在避风的雪地上,随即从道长手中抱过女孩放在外袍上,袖中掏出银针飞速的下针,同时用内力护住女孩心脉。

“裴先生,还是我来吧,你专注下针。”

耳边声音清朗,裴元觉得耳熟,随即抬头,“洛……洛风?”

那位道长正是洛风,纯阳宫静虚一脉首徒,也正是那位他前些年耗费心力无数亲手救下的病人。

洛风点头的同时立即接过裴元的工作,凝神为受伤的女孩护脉。见此,裴元也不再多言。

许久,裴元收针,抬手拭去头上汗滴。他向洛风望了一眼,点头示意,洛风随之收功。

“如何?”洛风开口问。

“保得性命,只是恐怕会有后遗症,”裴元说道,收拾银针,“天寒地冻又是饿了许多天,寒气早已入体,而且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有些难办。”

洛风手一紧拽住女孩的手,面上俱是不忍。

裴元摇摇头:“枫华气候突变,如此苦寒想保得性命本就难,更别提这是乱世。怕是这孩子想取这崖上所生赤鸾花,一时不慎摔了下来。”他手指着女孩手中一根草茎,那草茎泛着血色,触目惊心。

赤鸾花,生于枫华谷崇山峻岭之中,极为罕见。三年生根,三年生长,开花三日,结籽三时。花开之时,花色若血,却是清香悠远,取盛极之花入药可驱百病,若是守得其籽,更是珍贵异常。便是万花谷所藏赤鸾花籽,不过区区五两。因此在枫华,有不少穷苦人家会冒险去深山之中采摘花朵以此为生。

“赤鸾花可以救这个孩子吗?”洛风忽然抬头,直视裴元。

裴元一怔,斟酌了一番,道:“难说……”

“不试试怎么知道,”洛风直起身来,抬头望向头上的悬崖峭壁,忽然一笑,“我去摘来。”

还没等裴元反应过来洛风便重又运起梯云纵,一踏两仪二走八卦,在峭壁间升腾,身形飘逸如白鹤临世,不沾尘俗,飞扬洒脱。裴元眯了眼目送着他,再次感慨纯阳梯云纵的实用程度。

洛风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便摘了来,然后便抱着女孩随着裴元回到营地。

经过一番忙碌,孩子是救回来了。

“她说她爷爷重病在床,前些日子叛军滋事他们受了牵连。所以她要去寻赤鸾花为爷爷治病,真是孝顺的孩子。欸?那位爷爷呢?”洛风坐在裴元的住所一处,手执长剑擦拭着。

裴元头也不抬,手执墨笔飞快的开着方子:“自是有人去照顾了,洛道长不必忧心。”

“嘿!”洛风将剑还鞘,乐了,“倒真没想到你会来枫华谷?”

“我又为何不能来枫华谷?”裴元随意回问。

洛风倒是一怔,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我也不知道,不过能在这里遇见你很意外也很高兴就是了。”

“那你呢?”

“我?”洛风笑了笑,“我是奉掌门令去昆仑探望师父。你也知道纯阳的状况。师父大概是不可能回纯阳了,毕竟刀宗不能没有他。见我活过来了,师父似乎很欣慰也有些松口了,加上听说纯阳被狼牙军监视着现在正气得不得了,或许哪日便愿与掌门和好了。至于静虚一脉……”洛风顿了顿,接着道,“那日宫中一剑受的也值了,祁师叔已经缓和了口气。在此洛风还要多谢裴先生救命之恩……”

“别,治病救人本就是裴某的职责。道长这是打算每次见面都要先感谢一遍吗?”裴元放下笔,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洛风怔了怔,随即笑了:“裴先生于洛风于刀宗于纯阳皆有恩,洛风道声谢不为过。”

“是啊,裴某看来只有受着了,然后呢?你怎么来了枫华谷?”

“后来啊就发生了叛乱,掌门师叔令凡纯阳门下流落在外者,无需回山,当在留地守望互助,捐衣施药,救助百姓。所以我便从昆仑一路寻来了,”洛风叹了一口气,“家国天下,洛风也愿尽绵薄之力。”

裴元收拾好方子递一边等着用的万花弟子,随即站起身来,取过放在一边的药篓,“洛道长,在下要去采药了,你……”

洛风立即接话:“左右我也无大事,且陪着裴先生吧。这兵荒马乱的还需多加小心。”

裴元点点头,并没有拒绝。

只是刚出门便听得号角声,军营里战鼓震天,战士们集结迅速。裴元洛风对望一眼,皆是了然。

战斗又开始了。

裴元立即旋身奔回病区,召令弟子保护病人不得擅离。又亲自点了一队弟子随他,准备随军奔赴前线。

洛风紧紧跟在他身边,见此,突然插口:“算我一个。”

“你?”裴元惊讶抬头。

“怎么?我不能吗?”洛风淡然一笑,风清雪微。

裴元望了望他,摇了摇头,便领着弟子们同将士们离开军营,也不给洛风一个回答。

 

战场艰险,裴元毕竟不是将士,万花的武艺再高妙也抵不过千军万马。

裴元手执素笔,艰难的保护着一位刚刚重伤的将士。

枫华谷又飘起了大雪。裴元望着天空,竟一瞬的恍惚。

听说长安和东都洛阳已经沦陷,那里百姓四处流离,终日生活在叛军的阴影下,民不聊生,难以解脱。

他们且战且退至沁枫谷一带,虽然九死一生,然而将士们却是越战越勇。谷中血雨纷飞,尸骨相累。

裴元刚刚拦下几个狼牙军,忽然听到背后一声剑啸,混乱中他仿佛听到剑入血肉的声音。他立即回头,便见着一片血影中白色的身影,在漫天火光中踏着飞雪而来,落于他身旁。执剑护在他身前。

“洛风你!”裴元早该想到洛风怎么可能会离开。

“裴先生请尽管去治疗伤者,有我在这里护着。”洛风将剑上血甩至地上,目光坚毅,剑光凛寒,浑身剑意外泄,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裴元不赞成地摇头:“军规严厉,你一介外人如何参与得了战事?”

“既然如此,那贫道也随你入军营好了。”洛风应道。

“不行!”裴元断然拒绝,事实上他并不愿这个如雪如风、赤诚坦荡的白衣道子就此卷入战争。他本就该居于那白雪皑皑的华山之上,清心修道,不惹尘俗。

洛风没有转头,只道:“战场瞬息万变,贫道不欲多言,此事便就此定下。”

裴元第一次直面这位道长的执着。这执着似水,无意却无坚不摧。这位道长曾千山万水披荆斩棘,哪怕将自己的性命丢在宫中神武遗迹,也誓要追随恩师,护得一脉弟子,履行自己身为静虚首徒的职责,为纯阳上下齐心四处奔走。便是被长辈错斩剑下,亦不改道心纯粹、不蒙双目清明。

这样的人,裴元由心钦佩着。

他叹息一声,“你定是要随我入军营?” 

“自然,”洛风点头,横剑于胸前,目光如炬地看着如潮水涌来的狼牙兵,“虽说我纯阳以剑修道,本该不染凡尘。然而乱世之中,又怎可独善其身?道之所存,自是天理。不为庙堂,但求天下苍生清和平定。这才是我等修道之人当行之事。是以贫道算不得外人。”

“战场不是儿戏,你又何必……”裴元还欲劝说,只是刚至一半便被洛风打断。

“裴先生可还记得我那日在万花所言?”

裴元一怔。

“……来日裴先生若有危难差遣,洛风绝无推迟。”

绝无推迟。

枫华谷的雪纷纷扬扬,染白了裴元的墨发墨衣。他怀念着雪倦的青岩,如今,却觉得这雪稠的枫华也是不错。此乱世天下,能得友如此,已是幸事。

裴元默然一笑,手一挥鸿雁入手。

“既是如此,此风雨乱世,我等且并肩同行!”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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