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镜澈

【春节贺文】

此生不换

是岁除夕，神京城飘起了鹅毛大雪，整个紫禁城渐渐被白雪覆盖。

自早间圣上封笔之后，大明朝廷便正式进入春假。

一早上，洛风顶着风雪骑马去东安门指挥千户所晃了一圈，安排好相关值守事宜后，又披上斗篷往宫里巡视。

白雪之中一片寂静。

洛风急匆匆地行走在宫墙之下，前方便是奉天门，刚欲拾阶而上，便听闻身后有人唤道：

“洛佥事。”

洛风回头，便见阶下立着的青年，一身青色官服，外罩玄色斗篷，乌纱帽下的眉眼泛着温柔的笑意，就这样凝眸注视着他。而他的身后，便是淹没在风雪中的奉天殿。

白雪镶红墙，碎碎坠琼芳。

这一瞬间，洛风竟觉得如此惑人心志。

许久许久，洛风方才回神，拱手一礼：“裴太医。”

裴元上前几步站到洛风身前，上下打量了片刻，伸手便拽过洛风的手腕把起脉来。洛风先是惊讶，却也没有过多的动作，只微微垂眸看着裴元的指尖。

医者的手白净修长，也十分有力，此刻搭在他的腕上，相触之处渐渐泛起暖意。这暖意渐渐升腾直入人心，洛风忽然觉得风雪之中若有此人相伴，似乎……也不错。

不一会儿，裴元放开洛风，笑道：“看来洛佥事有好好吃药，等下回去在下再给你开个方子。”

洛风脸微微一红，无奈一笑只得应下。

于是两人相伴往宫外走去，边走边寒暄起来。

“裴大人还在武昌吗？”洛风问道。

“嗯，”裴元仔细看路，尽管积雪才没脚踝，却也不得不小心谨慎，“你知道的，湖广那里刚刚稳定，他老人家是回不来了。年前家母也由家姊一家陪着去了武昌团圆，倒也不必担心。”

“那岂不是只余你一人在京了？”洛风惊讶道。

“是啊，”裴元微微点头，又笑道，“洛佥事可要收留在下？”

洛风停下脚步，考虑片刻道：“今晚我与师弟们约好一起去师叔家守岁，若是贵府无人……想必师叔不会介意的。”

裴元笑着摇头，却是应承下来，“那便叨扰了。”

两人出了承天门便互相拜别，约定晚间都宪府相见。随后洛风便回东安门指挥千户所牵马向都宪府而去。

 

今年的除夕宴席摆在了都宪府，府里一大早便忙碌起来。未时刚过，李忘生自都察院回来，便发现他的师侄们已经齐聚在花厅里包起饺子来。

李都宪袖手立在厅外，无奈地看着他们。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一年春节，他拒绝家里派来接他的下人，固执地留在了山上，只为了能与师兄一起守岁。

除夕夜按惯例是要包饺子的，而他手笨包不好，师兄嘴里说着嫌弃，却还是手把手地教他。他一直觉得师兄很厉害，几乎无所不能。看着师兄手指翻飞包出一个个漂亮的饺子，他钦佩无比——孩子总是单纯的。

最后师兄在一个饺子里包进了一枚开过光的铜钱，以讨个好兆头。而他趁着师兄去生火，悄悄地在饺子上做了一个记号，煮好后便很自然的将那个饺子盛给了师兄……

现在想来也颇多趣味。李忘生摸了摸腰间荷包，不由微微一笑。当初 师兄吃到铜钱后，便将铜钱洗净用红绳串了，粗鲁地戴到他的脖子上，道：“送你了。”

这枚铜钱就这样伴着他直到现在——师兄送他的每一样东西他都视若珍宝。

“师叔？”

听到有人唤他，李忘生从回忆中惊醒，看着面前从花厅走出的青年，和蔼问道：“风儿，怎么了？”

洛风低头一礼道：“风儿未经师叔允许，擅自请了友人一起来守岁……”

“可是裴大人家的公子？”

“……是。”

李忘生笑了起来：“无妨，人多热闹些。”

洛风一喜，忙道：“多谢师叔！”

“不过，风儿，”李忘生顿了顿，“你是不是对阿元……”

洛风顿时一僵，霎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许久才讷讷回道：“我……我不知道……”

李忘生叹了口气，“他现下已过了乡试，又早早地在圣上面前挂了名，来年若再过了会试，凭其父的能力想要更进一步也不在话下，到那时你们恐怕……”

洛风垂眸：“风儿并无奢望，只愿他平安喜乐……他最后若是选择进官场，风儿定以师父为榜样，护他周全；若是回归乡野，我也定然不离不弃。”语气到了最后愈发坚定。

李忘生哑然失笑，“你竟如此……怪不得你师父和阿彦会如此不放心。罢了，你师父那里我去说，婚事上我们不逼你。”

洛风大喜，俯身便拜：“多谢师叔！”

李忘生忙扶起他，无奈叹：“你还真是死心眼，某些性情也是像极了你师父。这事阿元知道吗？”

洛风这才红了脸：“他并不知。”

李忘生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正说着话，门房有人来通报裴府来访。洛风向李忘生点头示意，随即大步流星地向前门走去。

刚至门口，便见他心底的那个人从马车上踩着脚凳走下来。

该是日暮时分，天空又飘起了碎雪。隔着雪幕望去，只见来人也正望着他，面上笑容一如往昔。

洛风打伞迎上前去，却见裴元转身从马车上抱下一个被斗篷包得严严实实的孩子。

“这是在下的外甥女，姓谷名之岚，”看出洛风的疑惑，裴元隔着斗篷帽子摸了摸脸埋在肩上的孩子的脑袋，解释道，“过了年刚满十岁，因为年岁太小身体又不好，家姊便没带她去武昌，只托我照看她。之岚，这是你洛叔叔。”

听到舅舅的话，女孩儿从舅舅肩上抬起头，甜甜的唤了声：“舅妈新年好！”

洛风顿时一愣，刚欲说些什么，便听裴元笑着捏了捏女孩儿的腮帮子：“胡吣什么呢，好好说话！”

“好嘛……”女孩儿嘴一撇，“洛叔叔新年好！”

裴元歉意一笑：“之岚被家里宠坏了，还望洛佥事勿怪。”

“无妨。外头冷，快进来吧！”

裴元先去拜见李忘生，并送上节礼，随后便牵着谷之岚随洛风一道前往花厅。

刚欲进门，便见有个女孩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一头撞进洛风怀里：“师兄！张师兄欺负孟儿！”

洛风“唔”了一声，矮下身来将怀中孩子拉开，无奈道：“你不欺负你张师兄就算好事了。有客人来了，不要调皮。”

转头又对裴元歉意道：“萧孟是我小师妹，过了年也才十三，因为是师门里唯一的女孩，大家都偏宠些。”

萧孟年纪虽小，不过经历坎坷，也比同龄孩子略微早熟，此刻在家中难得像个孩子一般无拘无束。此刻她正好奇地问裴元：“咦？你就是师兄说的裴太医吗？”

这时候张钧也追出门来，看到裴元惊讶了一声，随即笑道：“大师兄与我们说了今晚会有友人一起，原是裴太医啊！快请进吧，第一锅饺子快出来了。师妹别闹，快去厨房端饺子。”

萧孟撇了撇嘴刚欲离开，转头便注意到藏在裴元身后的谷之岚，顿时笑得开心：“小姑娘要随姐姐一起去玩吗？”

谷之岚拽着裴元的袖子，听到萧孟的问话心中一动，抬头望自家舅舅，脸上有些期盼。裴元无奈，蹲身将谷之岚的斗篷系紧，道：“想去就去吧，注意安全。”

“裴太医你就放心吧！”萧孟笑着牵起谷之岚的手向后厨走去，风中传来少女活泼娇俏的声音，“诶，我叫萧孟，你叫什么名字？”

洛风有些歉意地望着裴元，裴元只笑着摇头，悄悄牵起洛风的手，轻轻捏了捏以示安慰。洛风浑身一震，虽然有些不舍，却也不动声色地将手抽离，头也不回地进了花厅，只听身后裴元闷声一笑。

 

窗外雪下的有些大了，也断断续续传来鞭炮的声响。不多久，楼彦便冒着风雪回来了。

他笑着将带来的节礼交给管家，又与正准备去厨房照看萧孟谷之岚的张钧打了招呼，转身便看到正坐在一边喝茶聊天的裴洛二人，顿了顿，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招呼：“大师兄，裴……裴太医。”

仿佛没有注意到楼彦的不自在，洛风笑着问他：“事情都解决了？师父也随你一起回来了吗？”

“嗯，”楼彦应道，“师父去书房见师叔了，等开宴就过来。”

楼彦看了看裴元，欲言又止，而裴元只颇有兴味地抬头笑看他。最后楼彦只得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自暴自弃道：“此前楼彦多有得罪，还望裴太医原谅则个。”

洛风无奈一笑，转头欲开口为楼彦道歉，却被裴元止住。只见裴元笑道：“楼佥事客气，那些事不必介意，算起来也是对裴某的考验。”说完还眨了眨眼，逗得洛风抿嘴一笑。

楼彦松了口气，看到他家大师兄似乎很满意，顿时觉得逃过一劫。于是他拱拱手便离开花厅去帮忙设宴了，厅里此刻便只余裴洛二人。

看着楼彦的背影，洛风叹了口气，“这孩子向来稳重，但因幼年经历之故对家人十分在乎，每每遇见与我们相关的事就会冲动……之前因我而对裴太医有些误解，洛风实在……”

“若我说他并无误解呢？”裴元忽然开口打断洛风的话。

“嗯？”洛风愣住。

裴元不动声色地伸手，再一次握住洛风的手，十指相扣。

洛风看着两人相牵的手，满脸的不可置信。而裴元只是望着他，向他微微一笑，空气中顿时弥漫起几分暧昧的气息，洛风恍惚觉得耳边似有烟花炸响，整个人都有些晕乎：“裴元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叫我裴太医了？”裴元揶揄道。

洛风无奈：“我认真的。”

“那，”裴元顿了顿，这一瞬间仿佛时光回溯，他还记得那日万花晴明，他也这般忐忑不安地向那位道长剖白心意，等待回音，“洛佥事是怎么想的？”

洛风一怔，望着眼前人，不由回想他们的初遇，就像话本子里描述那般——明明从他俩初遇至今不过短短一载，他却觉得如此熟悉……仿佛千百年来就是有这么一个人，一直在那里等着他，直到岁月尽头。洛风自持地微微颔首，面上红晕却道出内心，“既是如此……吾之所思自与君同。”

听此，裴元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子也放松下来。欣喜漫上心头，牵着洛风的手更加坚定，未多犹豫起身便凑向洛风，急切地想要确认些什么。

见到裴元的动作，洛风也明白要发生些什么。想要退开，却在看到裴元眼眸的那一瞬犹豫了。那双眼眸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和无可自抑的深情，映在洛风眼里，便是满腔的情感烧得人心疼，最终化作一声低叹。于是他顺从的微微抬头合上眼眸，耳边只听得裴元轻浅又急促的呼吸声，随即有什么温温软软印上自己的眼角、鼻梁……就在将将要吻上的那一刻……

“大师兄！”萧孟忽然闯进花厅，惊得洛风一下子推开了裴元。

“怎么了？”洛风努力平复气息，不顾裴元满脸的郁闷，缓和语气问道。

萧孟直觉自己好像打断了什么，望着他们的眼神有些疑惑，“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没什么！”洛风掩饰似得立即道，“是不是晚宴要开始了？孟儿你先过去，带好之岚，我们等下就来。”

萧孟内心狐疑，来回看着他俩，咕囔一句：“这真不是戏文里说的幽会吗……”

“萧孟！”洛风板脸。

“好啦好啦，师兄你们快些过来哦！我先带着之岚去放烟花啦！”

看着萧孟跑远了，洛风刚要回头，便被身后人拽进了怀里紧紧抱住。

“洛风……”语气中竟有些哽咽。洛风只得顺势埋在裴元怀里，满足地笑了。

窗外传来鞭炮的声音，抬头便是火树银花，在纷飞的细雪之中，尤为灿烂。

只愿岁岁如此，此生不换。

 

—终—

 

贺文写出来啦！不过按设定这篇之前还有一篇，所以会觉得情节跳跃……因为新年嘛我就先把这篇放出来了TUT

这篇我是很早就开始设定的，故宫那套初雪图美不胜收啊实在心痒！这篇最开始那个场景请参照附图【原图@故宫博物院 】脑补，洛佥事和裴太医就是站在那里说话哒！以及奉天殿就是后来的太和殿_(:з」∠)_

明朝的春节我翻了明史还是迷迷糊糊，再加上我还没写过春节，所以……应该有bug。

因为前一篇还没写完，这里稍微解释一下裴元，他是参加了这届秋闱并且通过的【被他爹逼的】然后无聊就随着已为太医院院使的孙师傅到太医院耍了！其实裴元他爹很厉害的所以连带裴元一起鸡犬升天【喂？】裴元的官服应该是正八品绿色，我觉得逼格不够就偷偷给他升一品变成青色官服【咳任性的作者

最后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