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镜澈

第二章

终于，在前方水边一颗断木边，裴元看见一抹不合时宜的白色。裴元提气急掠过去，将白色拽出水面。

年轻的白衣道子已经昏迷，束发的莲冠早已不知去向，左肩上污血一片，白色衬着红色，触目惊心。裴元立即探脉，迅速下了几针，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取出一粒绿色的丸子塞入洛风口中，然后抱起他去寻找避雨之所。

洛风中了尸毒，他用碧露丹暂缓伤势，又以银针封脉。不幸中的万幸，这位道长除了一些外伤并没有骨折，只是逼毒还须找一处稳妥之地。

好在上天眷顾，裴元找到一处山洞。看见洞门口生长的几味草药，洞内居然还有干柴，想必是之前来此歇息的猎人留下的，裴元心中一喜。

他放下洛风，随即从怀中取出火石生火并用采来的艾草熏了洞穴，又用随身带的竹筒接了雨水。

裴元脱下外袍，晾在一边的石头上，又将洛风抱入怀中开始解他的道服。

幸已入夏，虽下雨但天气并不寒冷。裴元一边低咒纯阳道服的繁复，一边揭开洛风的衣领直到露出伤处。只见伤口虽止了血，但伤口隐隐泛着绿光。裴元又细细把了脉，看着伤口微一皱眉，右手以温厚的离经内力行气护住心脉，然后毫不犹豫地凑了过去，将唇贴于伤口上开始吮吸，将吸出的毒血吐掉。

或许是因为疼痛，洛风开始无意识地挣扎，裴元压制住他继续，直到伤口变得红肿，鲜血汩汩流出，这才飞快的行针止血。又将身上所带的种种珍奇药材像是不要钱似地能用都用上。

嘴里仍残留着洛风的血腥味，但他顾不得清洁。他隐隐觉得，若这人死了，他会后悔一辈子。

洛风醒来之时已是第二日下午，雨霁天晴。洛风听得洞外鸟鸣，心突然安定下来。

这些日子东奔西走寻找离宫不归的师父，早已有些心力交瘁，如今，正是给自己一个稍微安定的借口。

鼻端蕴着草药香味，十分熟悉，记忆中只在那人身上闻过。虽与他只见一面，但那日李渡城中乍见，心中的欢喜是抑不住的。

身上盖着的，是裴元的外袍，但是，裴元却不在洞中。洛风挣扎着起身，盘坐调息。裴元所用之药珍贵也见效奇快，如今伤口正在愈合，刺痛中带着一丝麻痒。

莲冠没有了，一头黑发散落在肩让洛风略觉不舒服。明明都是散发，但万花弟子散着长发，宽袍广袖立于花树之下，风卷缠绵，落花缤纷，执一支玉笛横于唇下，笛音悠扬，只让人觉得岁月静好。一如裴元。

摸了摸身边，佩剑不在，大约是落水之时弄丢了。那柄剑陪伴他多年，今次不慎弄丢，洛风十分懊恼。

洛风抱着裴元的外袍走出山洞，这里是洛道与巴陵县的交界地带。离开了洛道的压抑萧瑟，依稀可见巴陵的山明水秀。

耳边一缕笛音，清静幽雅，仿若天籁，听得洛风心神渐舒，微笑浮上唇角。

洛风向笛音来源处走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一个石台上立着一墨色身影，正背对着他。洛风立在他身后不知所措。两人相会不过两次，并且此次，两人还未来得及说上只言片语。

笛声突然停下，裴元已经感知到了。他转身，居高望着洛风，手中转着笛子，并不言语。
洛风略觉尴尬，便找话说：“裴先生吹得真好听，笛子也很好看……”

“此笛名为鸿雁。”

“鸿雁？”洛风眨了眨眼睛，“‘险峰之上雁徘徊，玉笛响天籁’的那个鸿雁？”

裴元微微一笑：“不错，还不算呆。”

洛风张了张嘴，接而无力垂头。他真的接不上这话——裴元是从哪里看出他呆的？！

“过来，右手伸给我，左臂别用力也别擅动真气。”裴元矮下身将手伸出去，洛风一愣，却也听从的将手伸过去，裴元一个巧劲将他拉上来，两人并肩而立。

“看。”裴元向远处一指，洛风顺着望去。

夕阳西斜，空气中沁着雨后泥土的腥味夹着青草香味，西边的天空上晚霞似火，东边却是……

“啊！”洛风惊讶，“居然有彩虹。”

面前一道彩虹横跨，青山绿水，美丽如同幻境。

裴元勾了唇：“我青岩万花可比这里要美上许多。雨季的时候每至天晴都可见彩虹浮在花海之上，十万分的旖旎。”

洛风惊叹：“听闻万花谷四季如春，谷中珍花奇草不计其数。尤其是晴昼海，听师妹说，那花都漫到天上去了，不像纯阳，终年冰雪覆盖。真想去见一见啊！”

裴元指间的笛子还在打着转，随口说道：“我倒想见识一下纯阳的雪。”如何蕴出你这般透彻的人。

“欸？万花不下雪么？”

“道长你自己都说万花四季如春了。”

“……”

裴元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连好脾气的洛风都气的忍不住想把衣服往他脸上丢。

“罢了。”裴元收了笑，仔细看了看洛风的脸色，又拽了洛风的手腕开始把脉。洛风呆呆地望着裴元，只见裴元侧面清俊，嘴唇轻呡，眉头皱了起来。洛风突然觉得心里痒痒的，很想伸手抚平他的眉头。

“余毒已经清了，恢复不错，”裴元丢开他的手，拂了拂衣袖，打了个呵欠，一派闲适模样，完全忘记了当时的紧张。

洛风拱手：“如此，多谢裴先生救命之恩。”

裴元用笛子敲着自个儿的掌心，突然笑：“你可知我‘活人不医’，除我万花谷人，其余裴某从来任其自生自灭，死了再治。你平白让我砸了两次招牌，怎么赔？”

洛风顿时想起上次的一千两白银，眉头皱了起来：“先生说如何？”

“很简单，”裴元笑得深不可测，“你嫁入万花谷便好。”

洛风再一次惊愕：“这……怎么可以？！”

“玩笑而已，”裴元摆手，“我还舍不得哪个师妹来配你这呆咩。阿嚏！”裴元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洛风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立即将手中衣服展开搭到他肩头。

“光顾着说话，倒忘了把衣服还你。”洛风笑道，再一拱手，“辛苦先生了，累及先生受了风寒，洛风在此致歉。”

裴元揉揉鼻子，也不甚在意。他说：“听闻世间有一种笛子，取昆仑山万年冰窟中生长的青灵竹所制，吹奏的音乐都带有冰雪灵气，让人感觉万里雪飘，十分奇特。”

洛风惊讶：“有这等奇物？”

裴元笑，将手中鸿雁伸给洛风看，只见红色的笛子十分精致，尾部是大雁的形制，只是……它突然发出青绿色的光芒，竟慢慢浮了起来，在空中旋转。

裴元一挥手，内力灌入，鸿雁鸣响，其声高远广阔，闻之令人心神涤荡。洛风只觉得心如鸿雁，来往天地，不知所止。传说中仙人所遗玉笛，真非凡物。

“裴某只有三个要求，洛道长若是答应了，此事便算银货两讫。”

“裴先生请讲。”

裴元伸手，鸿雁落回手中，“一，希望待道长寻人事了后，能陪裴某去寻那支雪凤冰王笛。”

“可以。”

“二，希望下一次见到道长最好别再受伤，裴某的药也值钱着。”

“……我尽量。”

“三，道长以后称我名便好，这先生先生的，听得着实心烦。”

“……好，”洛风始料不及竟是这样的要求，默了一默，也不再多问，只郑重应下，“裴元也称我名便好。”

两人相对望了一会儿，具是大笑起来。

裴元一直想，若是时光能永远停留在那瞬该有多好。可是这个纷乱的时代，也许根本容不下云淡风轻，容不下，这个如雪如风、赤诚坦荡的白衣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