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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90年代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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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裴元执了笔,沾了浓墨,随意地在洁白似雪的宣纸上写下这样一行字。那一手字,潇洒不羁,浑然天成,其中沾了七分情义三分孤绝,令人观之默然。若是书圣颜真卿先生仍在谷内,定是要赞上几句的。
他看着手下这行字,点了点头,将笔掷回书案,张口便问:“洛风,你看……”随即他愣了一下。清风穿过亭廊帷幔,携着似雪琼英舞了漫天,一片寂静。
裴元兀自笑了笑,摇了摇头。
他竟又是忘了,洛风离去,已经两年了。
左手抚上腰间短剑,轻轻摩挲。普天之下,唯卿是吾心头至爱,亦是……心头至恨。他想,他是永远不能从此中释怀。很多年前那个温暖又萧瑟秋日的相遇,那么美好,却早已注定了结局。
只是如今这家国天下,大约已经容不得他再有此等私情了。
前不久,包藏狼子野心的安禄山终于反了,大唐盛世一瞬倾覆。此国家危难存亡之际,万花谷此方世外桃源之地,尽管因为地势险要而暂无侵犯之虑,但谷内弟子再也不愿独守幽谷,独善其身。
今日,又有几名弟子来向他辞行。他们笑容满面,自信中带着慈悯,身着自己最好的衣物,一一向他行礼。裴元看着他们,长年严肃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满意且欣慰。“尔等可还记得入门誓词?”
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师弟师妹们朗朗诵来,声彻九霄。
裴元不是多情之人,但每至此刻,他都感慨万千。
国已不国,家何为家?若是洛风仍在,想必他虽不至冲动到立即提剑下山,于千军万马之中不顾己身,但也绝对会拼了一条性命,哪怕让自己珍爱无比的长剑染上鲜血也要镇一世山河。
毕竟他的理想是执剑为天下靖安河清海晏。
而他,只要站在他身后,微笑着为他断了后顾之忧。
送走了那几个出谷的弟子,裴元重又坐回案边,细细拣拾着桌上的药材。他隐隐明白,今天是这些弟子,也许明日,便是他了。
他无声一笑,摇了摇头。
耳边几声雁鸣,如今听来有几分凄厉。
万花谷的秋天啊!
裴元细细数了日子。再过三日,便是那人的祭日了。
平淡地过了两日,裴元去酒中仙那里拿了一壶酒,又命阿布张罗了祭品。就连一向性子跳脱的师弟阿麻吕都主动过来帮他收拾医记和药材。
与裴元亲近的人心里都明白着,这几日一定要好好看着裴元,不然……
“师兄当心!”阿麻吕惊叫一声,立即上前帮裴元托住将要滑下手的药碗。
“啊!”裴元突然醒悟,望着师弟满眼的不赞成裴元哑然失笑,便温和地拍了拍他的手,让阿麻吕觉得受宠若惊的同时忍不住心酸。“想事情出神了。”
阿麻吕叹了口气,接过药碗放到桌上,对裴元说:“师兄,你别管事了。曲风师弟说忙完他那里的事就过来落星湖帮忙,这几日你先歇着啊。”
裴元袖手而立,微微抬颔,望着一碧如洗的晴空,许久,方言:“好。”
晚间,风雨骤至。
裴元半梦半醒间听了窗户开合,便醒了精神下床关窗。
窗外一片漆黑,屋檐下的风灯映着,却在一片朦胧中见着一丝雪色,让裴元困惑不已。随即他推了门撑了伞执了灯向那处走去。
那处的屋檐下,裴元惊异地发现竟有一只白鹤。那只白鹤就这样立在那里,将头伸进自己的翅膀。似是听到了动静,便伸头望向裴元这里。
裴元愣了愣,随即笑意浅浅荡开。他想到了他与洛风最后的那些日子,洛风与他说了他在纯阳的那些生活,其中就有他在纯阳宫养的那只白鹤。
“那只鹤还小的时候就被我捡到了,”裴元记得那时洛风眼睛亮亮的,因为病中而略显苍白的脸上蕴满笑容,“只是后来它长大了就不太亲近我们了。
“白鹤跳起舞来真的很好看啊!”
裴元走上前去,白鹤头偏了偏,似是警戒着退了两步。此时,雨丝已经很小了,漂浮着,像雾气一般。裴元望了望天色,似将白鹤当做了人,对它说:“你也是想他了?”
白鹤摆了摆头,似是懂了他的话,也或许只是疑惑。
“随我来吧。”裴元转身便上了石板桥,向花海深处而去。
正在下着雨,路上略显泥泞,裴元走的很慢很慢。他恍惚想到那年洛道,雨下的更大,他救了洛风,也救了自己的心。
其实他也曾想过,若是没有遇见洛风,他现在又会是什么样?
也许便不会遍尝这人间的是非、便不会明晓生离死别是何等的让人生不如死。
没有洛风,他或许会遇见别的什么人,会幸福,也有可能失意。但这些假设在他遇见了洛风通通都失去了意义。
这世间,只得一个洛风,也……只得一个裴元。
白鹤悠然的跟在他身后,裴元也并不管他。
花海深处一片寂静,裴元手中明灯指着路,将他们引至一处坟冢。
裴元丢开了伞,任如雾般的雨丝沾湿了长发,他轻轻蹲下身来,慢慢摸着那里屹立着的石碑,一寸一寸,像是抚摸爱人的容颜。
“洛风,我来看你了。”
耳边寂静一片,只有微风拂过树叶婆娑,细碎如同耳边轻语。
裴元慢慢从袖中掏出了一只白色的长笛:“洛风你看,这就是我说的雪凤冰王笛。”
前不久,他亲手将风雁剑送往昆仑,见了那人一生都在追求的心中最为尊敬的师父。当年宫中匆匆一见,只觉剑魔谢云流真不愧其名号,可如今他见着风霜老人捧着爱徒的遗物失声痛哭,一瞬间便也原谅了。
或许洛风说得对,一切,只是命。
回万花的路上,机缘巧合之下他寻到了这支雪凤冰王笛。只是,听笛人却已不在。
裴元垂眸不见神色。
自洛风去后,他将他安葬在这里,但若非必要,他轻易不会踏足这里。
最后的那些时日太过美好,美好到了他只要想想就会心痛欲绝。已经两年了,他答应过洛风此生会守着所有关于他的记忆慢慢地走下去。但是每至午夜梦回之际,那人于梦中执剑而立,向他温润一笑一如初见,乍醒来却觉得竹榻清冷心犹寒。他努力想要抓住的那人,如雨雾般消散。
梦再美,也只是梦。
但他不会后悔。
“……我悔的是,我应该多陪陪你的。”裴元扶着墓碑,低声一叹。
忽然白鹤拍起了翅膀,扇起雨意连绵。裴元一怔,仿佛鬼使神差一般的将雪凤冰王笛横至唇下,慢慢的吹奏起来。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是他第一次吹奏这支笛子。
笛音缠绵不息,婉转悱恻。一曲《上邪》道尽相思,道不尽余恨。
四季如春的万花谷终于连绵起了雪意。白鹤拍着翅膀,似是在翩舞。
曲终,白鹤临风而唳,其声辽远。裴元觉得自己眼眶湿润,摊手,一滴泪珠落于掌中。
这是他记忆之中第一次、唯一一次,落了泪。
他合了合眼,再睁开,灯光映衬下哪里还有白鹤的身影。一切,恍若一梦。
第二日,阿麻吕在墓碑前找到了裴元。见着裴元倚着墓碑似是在沉睡,他心有不忍。
裴元睡得浅,阿麻吕踏花而来时便迷蒙欲醒。
“师兄,师父寻你去一趟。”阿麻吕扶起裴元。
裴元揉了揉额头,道:“好,你先过去吧。”
送走了阿麻吕,裴元回头看了看墓碑,以及墓上萋萋芳草。他轻抚腰间短剑,随即温柔一笑,道:“再见了,我的洛风。”
此生恨不能与你共白头。
那日,万花谷主东方宇轩下令即将封谷。药圣孙思邈派他的两个弟子裴元和阿麻吕前往北方,以手中绝妙医术,济世悬壶。
乃敢与君绝。从此,与君永相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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