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镜澈

第三章

 

洛风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山中清寒，洛风却觉得周身暖洋洋的。他感到浑身酸痛，偏头望去，却见篝火未烬。日光从洞口探入，斜斜照在他的身旁，那里放着一个水壶。

洛风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刚醒来且受了重伤，如今有些乏力。他缓慢的思考了一会儿，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糟了！”

他不知道外面为他乱了大半，他也不知道他那向来看他不顺眼的师叔紫虚子祁进差点就和掌门李忘生大吵起来，但他此刻莫名就觉得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而且……他万分担忧外面的情况。

很明显，那个黑衣人就是冲着他来的，并且静虚的事和他脱不了关系。

正在洛风想办法出去的时候，他隐约听见外面有声音传来，在山峡中回荡，清越悠扬。

洛风仔细聆听，只觉得那声音无比熟悉。终于他听清了，心中一喜，随即大声回道：“裴元！我在这里！”

回声渐渐消散，洛风以为裴元没有听见，正着急地想要挪出去，连腿上的伤都毫不顾惜。

“洛风？”洞门的光线被阻拦，洛风立即抬头望去，逆着光，他只能看见裴元隐隐的轮廓，但是那一瞬，他忽然觉得内心安定下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裴元于他而言，是这世上最信赖的人之一。

 

“你别动，还想伤的更严重吗？我来看看伤势。”裴元快走几步来到洛风身边，低头一看。

“等等，这伤口是谁给你包扎的？”裴元惊讶地看着洛风身边的那个水壶，旁边还残有一些药渣。裴元捻起药渣闻了闻，又仔细甄别了一番。

洛风惊讶：“不是你？”

“我刚刚才找到你怎么可能是我？”裴元诧异无比，隐隐之中有几分不祥的预感。

“抱歉，我刚刚有点混乱。”洛风挠了挠头，也开始觉得哪里不对。

“这里面有味药是万花特有的，用来医治外伤疗效很好。不过虽然不是什么珍稀物什，却少有医师会开这样的方子，倒是我和几个师弟常用，”裴元若有所思，“只是我没有接到有万花弟子来访纯阳的消息，而且，为何会故意避开我？”

洛风默然。

裴元手下不停，为洛风把了脉又解开衣服探看伤势，见到几处重要穴位上还残留着针痕，裴元点了点头：“此人的医术造诣十分高妙。”待检查到洛风脐上七寸鸠尾穴时，裴元顿住了。

那里有些许痕迹，仿佛曾经细针碾压过一般，有一血点。只是那人好似后来又改变了主意没有刺下去。

万幸。

裴元叹道，随即一凛。那位救了洛风的人究竟是谁？或者是敌是友？为何想要洛风的命却又放弃了？

而且方才他下了山崖寻找洛风，分明看到一个黑影一闪而过，现在想来，似乎是要故意引他过来。

很多很多的谜团，笼罩在面前这人的身上。甚至于裴元隐隐感觉到这些与他一直以来的梦或多或少都有联系。

“怎么了？”感觉到裴元的情绪，洛风出口关心道。

裴元摇摇头，为洛风整理好衣物后便起身离开山洞去放信号让纯阳弟子来接应。

“记住，就说这是我帮你包扎的。”裴元不忘嘱咐道。

“为何？”洛风奇道。

裴元默了一默，还是开了口：“因为那人想要你的命。”

霎时，洛风感受到了寒风，从洞口烈烈而入。

 

洛风的世界里无大事，除了寻回师父护佑静虚，最多再加上行侠仗义。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惦念。而生死，他更是从未放在心上……因为不知而无畏。

可如今，有人明明确确地告诉他他这条命被别人惦记上了——尽管他有所意识，但如今确认下来，他的心还是有些细细密密的疼。

没有什么比得知自己眷恋信任的这个世界其实对自己怀有恶意更加残忍的事了。

洛风惨白着脸，许久方言：“我知道了。”

见此裴元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止住了。面前这人赤城坦荡，磊落光明，虽貌似纯阳千年不变的冰雪，却对尘世依然怀有热情。他敬佩着这人。正因为敬佩，他明白洛风，不会为风霜摧眉，不会为人事折腰。

“对了洛风，你看得懂卦象吗？”裴元突然问道。

“卦？”洛风一愣，“掌门师叔教过一点，但是我天资不足，始终不解其意。怎么了？”

“‘木’你会想到什么？”

“木？”洛风思考了一会儿，试探问，“东方？”东方属木，洛风如此想也是无可厚非。

“……果然不能指望你去当半仙。”裴元默了默。

……裴元你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洛风望着洞顶无语半晌。

“不过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裴元若有所思，“如此，便去东方一探究竟吧。”

洛风没有再接言。受了重伤如今这番折腾也累了，躺在那里昏昏欲睡。

裴元知他无忧，便也不阻止他，只将他的脑袋挪到自己膝上使他睡得更舒服些。洛风模模糊糊咕哝了一句：“裴元你要小心，木为伤门乃凶相……不过我会帮助你的……”

裴元无奈一笑：“那就先行谢过了。”

待纯阳弟子找过来，只见那位万花来的大夫就这样抱着他们的大师兄，沉静中带着一缕……温柔。

 

风月隐没，已是清晨。

裴元来到太极广场，去兼职信使的弟子金钧那里取信。年轻的姑娘笑呵呵地，温暖和煦：“裴大夫，这些天麻烦您了。啊，这里有您的几封信件，您请拿好。”

裴元拱手：“如此多谢金道长。”

金钧掩口笑了起来，眼神中带着些许揶揄。

那日裴元救护洛风的场景被纯阳弟子目睹，随即有人传了开来。一传二二传四的，慢慢也就变了味。当然对此重伤修养的洛风是完全不知情。

裴元也不多说什么，有些事解释不清不如保持沉默，况且倒也没传出什么龌蹉事儿。道家清明，谨言慎行是修行。他翻阅着来自各地的信件，有万花的，有长安的，有洛阳的还有……裴元凛了眉眼。

寇岛。

东方……

信是他的二师弟阿麻吕寄来的。阿麻吕的身份一直是个谜题，知道的人心照不宣，不知道的人只当他是慕名从东洋而来拜入药王门下的普通弟子。

但是他竟然去了寇岛，还寄来了这样的信，恐怕事情不简单。

待他边走边看并且思考完了后，已经到了静虚弟子的住所玉清宫。

裴元并没有留宿纯阳的客房，而是留在玉清宫照顾受伤的静虚弟子。本来以洛风为首的几个静虚的师兄师姐们很不好意思，裴元出了名的活人不医，如今却甘愿留下照顾他们，真的让他们略感不安。

但是裴元只是淡然一笑，表明纯阳万花关系融洽，他也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况且洛风本就是他的病人。说得静虚上下莫不对裴元感激无比。

裴元站在悬崖边，抬头望着纯阳的云。

这些事，告诉洛风也无妨。

他叹着气摇摇头。